骑行中国day15仁和镇河口瑶族自治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此刻,我在河口,一个属于红河州的瑶族自治县,和越南隔着元江相望。此刻是清晨的六点半,雨下了许久,公园里清洁工人扫把划过青砖地面的声响和街道上往来奔驰的汽车声都遮挡不住细雨落在树叶和铁皮屋顶的声音。天空微微泛黄,有乌云的影子像巨鹰的翅膀。这个城市依旧睡眼朦胧,陷入雨声中。夹竹桃开的正艳,太多我叫不出名字的亚热带树木在雨中更显郁郁葱葱。我坐在江边一间亭子里躲雨,听鸟鸣在雨声中回荡,此刻,作为一个陌生人,我并不孤独,我只是在等,也许是在等雨停,也许不是。

我又要从昨天说起了,那已然失去了的一天,曾经也是我余生最年轻的一天。我要告诉你的不仅仅是我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走过了哪些城镇,经过了多少坎坷。我告诉你的不仅仅是这双脚经历了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这颗心里矛盾而又复杂的微妙变化,透过一个人愚笨的躯体,我想告诉你他的灵魂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成长。

仁和镇这个名字你不必去记忆,它只不过是地图上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小点,它没有值得铭记的历史,也没有未来,没有绝美的风景名胜,也没有博大精深的艺术文化,它只是作为一个人类的据点存在在某些人的心里,他们称之为故乡的地方,于我们而言只是一个名字,毫无意义。但是就我而言,关于它的唯一记忆是在四月一号的这天夜晚我曾抵达那里,并在它喧闹的城镇中心宿营了一晚,这就是我和它之间的唯一联系。

那应该是个农副产品交易场所,处在三条街的交叉处,中间有片略高于路面的三角地带,上面种着树木,围绕着树木修建起一圈花坛,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并不大,刚好足够搭起帐篷,紧挨着三角地带的路边是商贩留下的摊位,用防雨布盖着,撑起的遮阳伞还留在那里,路灯整夜亮着幽幽的光。这就是我搭帐篷的地方,医院隔着三两百米,医院里天一黑就没有人了,但是大门开着,为我提供了水和厕所。

夜晚并不平静,再小的乡镇总有些晚睡的人在深夜里忙碌着。伴随着时而往来货车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我醒过几次,那种醒像是一种幻觉,回忆起来不太真实。清晨五点多,小贩们已经聚集在这里忙碌着摆下摊位了,都是些老人,卖些菜蔬维持生计。像所有其他乡镇一样,年轻人背井离乡,走进城市的浮华里。只留下老年人像一块块失水的海绵,守着乡镇,滋养着某些异乡人的乡愁。

我只能收起帐篷,打点好行李离开这里,这里不属于我,我借用了一夜,现在是时候归还了。天还没完全舒展开它的光明,夜色在做最后依依不舍的告别,在这异乡我无处可去,医院。于医院里,医院综合门诊楼里的灯亮着,一个人都没有,我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坐在大厅里拿出电脑,开始写些文章,怕凉薄的时光会冲淡一切,我会把你遗忘。

当清晨的光线照进门诊楼的大厅,人渐渐多了起来,首先是那些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护士去卫生间洗漱,接着是些老人,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而这时我知道我又该走了。来到院子里推上车子,医院去吃早餐,这里的食物并不好吃,我特意点了碗当地人热衷的饵丝。我之所以不喜欢吃,并不是不喜欢食材,而是吃不惯他们的烹饪方法,他们无论煮米线还是饵丝,都不放盐巴,煮好之后端给你时让你自己酌情添加各种调料。这样的味道就让我不怎么能接受了,一碗饵丝吃了大半就被抛弃了。

旅途平平无奇的进行着,无非是上坡多些少些,汗水多些少些,阳光强些弱些而已。十多天的旅途,我的脸明显黑了,没带手套的五指也黑了。我知道,无论晒得多黑,旅行结束后,肤色还是会重回原来的样子的,只是这岁月的风沙吹起的皱纹不会消失了,那些失去的年华不会再回来了。

风景在细微处变化着,那些看似雷同的村庄、山峦、丛林、田野,哪一个不是别人无法割舍的乡愁呢?总有些我们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植根于另一些我们不认识的人的心中。第一个路过的小镇叫做木厂镇,恰逢集市,镇上人头攒簇,比肩接踵,好不热闹。集市也许和其他我所路过的集市相同,不同的是人,这样的偏远小镇,民族气息浓烈,街道上各色衣着的人都有。那些老人们始终保持着对传统的留恋,一身各民族传统的装扮在这个时代显得更加美丽。我有些分不出他们的民族,只是觉得他们的衣着煞是好看。那鲜艳的色泽使整条街像是春天里开满花朵的公园。只是在这里,男人们很少有穿传统服饰的。我们怎样对待传统,总有些争议,特别是在晚清到民国那段屈辱的历史中,为了拯救一个民族,很多人一股脑否定了传统,也有些人死守着传统不放。而我觉得,我们无论如何总要给传统留下一些空间,留下一些重大的时刻让我们铭记一个民族的历史,传统的东西或许在生活和发展中会变得极不适用,然而,我们总要留下些什么让我们建立起和祖先的联系。

出了木厂镇就是桥头乡了,山越来越大,林越来越密,峡谷越来越深,那些不太陡峭的山坡上种满了香蕉树和佛手瓜,越往前走,空气里弥漫的腐烂香蕉的味道越浓。四周陡峭的无法种植香蕉树的地方,是阴森的丛林。藤缠蔓绕的亚热带雨林总让人害怕。那些林子层次分明,从低矮的蕨类,灌木,藤蔓,乔木,以及更加高大的乔木,层层叠叠,绿的青翠,却有种让人敬畏的威严。丛林的可怕只有在热带才能体现出来,因为它密集的植被里仿佛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不像北方的山林如此敞亮,它是阴暗的。公路上有许多被碾死的蛇,形态和色泽各异,大小不一,死亡时间也各不相同。

路过大围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时,路旁的森林更显茂密原始,也更阴森恐怖。这些热带原始沟谷雨林仿佛在以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让人敬畏。南溪河从丛林里流出,深邃的河道里布满巨石,石头被水流冲击出各种形状,有些坑坑洼洼,如同蜂巢,有些如史前巨型猩猩的头骨。瀑布从丛林里一层层落下,只是水流和落差都不大。到了南溪镇,南溪河水依旧青翠。这个镇子拥有许多北方饭店,让人欣慰。

过了南溪镇二十多公里就是河口县了,我抵达这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市的霓虹亮起来后,这里恍然也是一座现代化的都市,一片繁华的表象。我来到元江畔,沿着江岸漫无目的的走着,人们都在夜色中走上河边,吹着经越南而来的风,消磨着午夜漫长的时光。广场舞,音响,吵闹的孩子,和所有城市一样,这里的午夜热闹非凡。江对岸就是越南的老街市了,灯光黯淡了许多,让人迷乱的广告牌子上写着的不同文字也在告诉你,这是两个国家,两个民族,更是两个世界,河不宽,宽的是两个国家漫长的国境线,和两个民族之间无法愈合的敌意。

河口县是云南省唯一一个以瑶族为主体的自治县,然而你已经很难分辨出谁是瑶族人,谁是汉人了。人类学上赖以分类的特性早已被岁月消磨殆尽,我们都一样,是生活在这片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中国人,仅此而已。古老的传承早已经沉没在时间的河水中了,我们在时光里被重塑成了同一幅模样。河口县的交通便利,公路、铁路、航道,他们像一张网,在河口这里把中国和整个东南亚连接在一起。然而这些与我无关,我只是路过,像一只偶然靠岸的帆,在它港口僻静的角落里安静的停泊过一夜,这就是我和它所有的联系,它的土地上曾留下过我的脚步声,我的汗水曾经滴落在它的浮尘里,而它在我的记忆里,也只是一个名字,仅此而已,我们始终陌生,它不是我的故乡,我也不是它的归人。我只是个异乡人,却不是属于它的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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